part12

夏木优放下数位笔，任由疲惫在身体里流窜。

他刚刚完成一副场景的细化工作，这是最近一批动画场景的最后一张图。量大，但单价相当之低。

一般来说，行业里有着“人天”这样的概念，比如某张图“五人天”，意思是说完成这张图需要一个普通原画师五天的工作量。

这批图的“人天”数给的少，报价也低，工作量却大的出奇。一张图从美术到导演，前前后后反复修改，本来“五人天”的图，动辄都要拖到半个月往上。

“最近越来越难做了，H36项目组的包现在只能用离谱来形容。”

“怎么说？”

“他们现在对外发包都直接标注价低者得。”

论坛里名为“撸图哥布林”的用户留下满头大汗的表情包。

夏木优快速的敲动着键盘，打下一长串自己对于H36项目的看法。片刻后，他又长叹了口气，一一删除了聊天框里的文字，接着瘫倒在靠背椅上，只感觉自己像张隔了夜的印度甩饼般浑身无力。

“现在做动画怎么样？”

“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吗？”

“建议直接做保安，少走三十年弯路。”

夏木优无精打采的看着网友们的精彩发言，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自己坐在某小区岗亭里看门的场景。每天就是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今天给东门这只狗取名张三，明天给西门那只猫取名李四……

有时候想想这样也挺好，总不用每天想法设法满足甲方“五彩斑斓的黑”类似的要求。

随着“咚咚”的提示音，放在桌边的手机被聊天软件的通知点亮。

“之前那批图的设计有些问题，他们项目组收回去自己改了。”

备注“恺哥”的联系人发来消息。

夏木优明白恺哥的意思，项目组把图收回，意味着之前画的图全部作废。

虽然心血付诸东流，不过在游戏行业中，这也是很稀松平常的情况。

他参与那批图的时候，其实整套设计已经出的差不多了，他负责了部分小型单体的构成方案，前前后后参与的时间也就一个星期左右。以他对这批设计内容的估算，在他参与进来之前这个项目应该就至少进行了一个月往上。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对整个团队而言，基本等于零产出。而项目组将图收回，自然也不会给画师付钱。

“实在抱歉木优，人天我还是给你按一半算。”

恺哥一边说着，一边将本来报酬的一半转账过来。

“好的，谢谢恺哥。”

夏木优说着发送了一个可爱的猫咪表情包。

刚开始碰到这种情况时，夏木优还不愿意收恺哥的钱。因为恺哥自己开公司，从项目组那里接包，难度最大的图恺哥自己画，难度一般的会安排给公司里的其他画师，最简单的则会发给像夏木优他们这样的新人，即提供一些工作机会，也是让新人练手。

不过一旦图被收回，公司便不会付钱，但画师们的工资恺哥还是照付，这对恺哥而言就意味着纯亏损。

一开始夏木优觉得图被收回，是画师自己的原因，因此觉得再从恺哥那里拿钱不好。但每次恺哥都会坚持把钱给他，时间久了他渐渐的也就习惯，加上后来他圈子里混得久了，某次在论坛里看别人聊天，才慢慢知道这其实也正常。

像恺哥这样的行业头部画师们自己单干的逻辑一般是这样的。头部画师们平时会在各大公司跑，利用自己在业内的知名度从各个项目组负责人那里接美术外包的工作。但一般来说，这个外包的工作量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所以头部画师们会组建自己的工作室，然后招收一些其他画师进来共同完成，自己则更多的是负责一些把关类的工作。

这样，头部画师们便既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又不至于承担太多的重复劳动。当项目正常完成时，撇开过程中的人力成本，剩下的便是自己的收入。

理想状况下基本就是如此。

不过理想状况之所以是理想，是因为现实状况往往会遇到很多问题。比如前期和项目负责人对接，可能会存在一定对项目理解的偏差；或是在项目进行中，头部画师们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及时把控外包质量；又或者，项目组在外包发出去之后，项目组内部本身产生了分歧，导致之前的设计全部作废等等。

而这一切，也是头部画师们要承担的风险。

理解了这些之后，夏木优也就释然了。工作是工作，作为劳动者的自己付出然后得到回报，这才是需要第一考虑的事情。

不过即使如此，也有很多既要从大公司项目组里拿回扣，还将风险转移给工作室里其他画师的人存在。这种事情在圈子里被爆出来，也可以说是屡见不鲜。

“恺哥，最近游戏行业情况是不是不太好啊？”

夏木优发送消息。

“嗯，裁员比较严重。”

“这样啊……我最近自己接了一套动画场景的图，就是单价比较低。”

“单价多少？”

“一张三人天，八百到一千左右吧……”

“确实比较低了……先做着吧，最近优质项目不多，有活就可以了。”

夏木优回复了一个猫咪点头的表情包。

恺哥作为头部画师，一张图的价格可能是万元往上，平时派给夏木优的图也基本是在单价三、四千，好一点的能来到八千。

但这样的项目在行业内都是香饽饽。夏木优参与原画工作以来，一共也只做过一两单。

“那个……恺哥，我最近碰到个问题，就是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

夏木优补上一个捂着脸笑的表情。

“没事儿，你直接问就行。”

“就是……第四种颜色指的是什么？”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

“应该是相较于三原色而言的第四原色？”

“第四原色是？”

“嗯……比如我们用的PS软件里，一般都是用的RGB来显示颜色，也就是Red，Green，还有Blue，这也就是所谓的三原色。我们通过调整他们的值，能够混合生成超过1600万种颜色。”

“原来如此。”

“嗯，所以我之前说，国外有些老CG艺术家只需要调整RGB的数字就能作画。因为他们对于RGB每个值调整后得到的结果已经太过熟悉了。”

“太强了……”

夏木优发了个仰望大佬的表情包。

“如果谈到第四种原色的话，大概就是在RGB的基础上增加一个新的色相通道。如果放在计算机上，一个通道的最高值是256，也就是说在1600万种颜色的基础上再增加256倍……”

恺哥也补了一个捂着脸笑的表情包。

“刚才算了下，大概能得到超过42亿种颜色。”

“四、四十二亿吗？”

夏木优虽然震惊，但对这个数量级的颜色来说，他还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嗯。现在的RGB色彩模型中单个颜色最大256的值已经相当高了，理论上的1600万种颜色也远超人眼能够分辨的极限，如果是42亿的话，实在是难以想象。”

“原来如此……问了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打扰恺哥了。”

“没事儿，偶尔做些这样的思考也挺有趣的……最近业内好的包不多，你可以休息下。有好的项目我再发给你。”

“好的好的，多谢恺哥！”

对方发来一个可爱的狗狗表情后便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