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都街角的铁匠铺，幻来此看望年迈的故友。

此时幽暗的灯光照耀着对方的脸，晚霞的光辉也透着窗户进入到了屋内。

他的脸是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岁月的痕迹。

他虽然年迈，但是身体似乎还十分健壮，肌肉棱角分明的，虽然左手和右脚都被换成了义肢就是了。

他头上的白发很长，好似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胡子也是一样，看上去密密麻麻的。

他一只手拿着书，那是一本教科书《幻子能进阶论》。

一只手拿着刀，好似在研究什么。

幻并未打扰对方。

幻随手拿起墙上的刀，轻轻的抚摸着……

“不一样…”

听见幻的话，塞瓦的身形明显震颤了一下，眼睛向幻的方向看去，问道：“什么？”

幻拿着刀走了几步，不紧不慢的说道：“刀冢失窃，幻都一共就那么几个人，猜就是你。”

幻都的刀用的是魂引铁，这样的刀是会留存使用者的意志的。

新锻的刀应该是平静的，而使用过的刀难免受到用刀之人的影响，会平添一缕杀意，哪怕保养得多好都一样。

正常人可能感知不到这个，但是对于幻来说，这太明显了。

塞瓦一边问，一边手上的活也没停：“城主，你是打算问罪我么？”

幻把刀放了回去，平静的回答道：“如果我想阻止你，那天你根本出不了城。”

塞瓦知道，幻就是这个性子。

幻看着塞瓦将一把又一把的刀反复提炼，塞瓦在提取刀中被灵魂感染的幻子能。

幻提醒到：“取人之魂，必要受此魂反噬，你受得住吗？”

塞瓦虽然看上去身体很好，但是这是得益于BS2的功效。

BS2是幻研发的延寿药的第二代，又称细胞端粒补充药剂，定期服用可以起到延长寿命的功效，不对外开放，只有幻都的公职人员，或者当初对幻都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才能获得。

塞瓦是后者，他是幻都当初五位总工程师之一，也是目前最后一个活着的总工程师。

“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埋葬在她的旁边。”

塞瓦指了指墙上的照片，这是他和溪玲的婚纱照，当时二人都五十多岁了，都是总工程师，是在幻都的建造地，极寒雪原结的婚。

溪玲已经死去二十多年了……

“说这丧气话干什么……”

幻坐到了旁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幻没有从他的眼中看见光亮，怎么去形容这种眼神呢，麻木？昏惑？

“幻你真的是神吗？”

听见塞瓦的问题幻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回答道：“唉...不知道.......大概...是吧。”

塞瓦继续问道：“你活多少年了？”

幻回答：“记不清，得在这世界诞生前面。”

塞瓦扭过头，看着幻幽暗的眼睛问道问道：“幻...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幻抬起头，不再与塞瓦的眼睛对视。

“回答我...”

......

空气凝滞了一会，幻看着塞瓦的眼睛，认真的回答：“因为我背后有这个世界......”

塞瓦停止了和幻的对视，转头看着手中的锤子。

他的手在发颤。

过了一会塞瓦深吸一口气，手重新恢复了稳定，平静的说道：“我可没那么沉重的使命...幻...我撑不住了......”

......

空气很安静，夕阳已然落下，幻都进入了寂寥的夜。

吸光石的灯成为了城市最后的光点。

......

“幻，你有过家吗？你...感受过家的消逝吗？你感受过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吗？告诉我...你是否能与我感同身受？”

听见塞瓦的话，幻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你觉得呢，这个答案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是啊，既然是永远无限寿命的神，又怎么会感觉不到身边人逝去的痛苦呢。】

幻拉住了塞瓦沧桑的手，带着他在小城中漫步，最后走到了幻都的边上。

......

“塞瓦，你还记得上次我这么拉你手的时候，是什么场景吗？”

塞瓦指着远方说道：“那里，寒泉，当时你在锻造幻都引擎的零部件，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在那里游玩，是你带我回了城。”

幻趴在栏杆上说：“是啊...当时你还很小，父母都在建城地，等你来建城地的时候，他们都死了......”

塞瓦是幻养大的，幻看着他从孩子...到现在从身到心的垂垂老矣。

这样的事，幻经历过无数遍。

幻此刻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塞瓦扭过头看了幻一眼，说道：“别闷闷不乐了，有酒吗？陪我喝一杯吧。”

幻都禁酒令已经颁布两百多年了，市面上早就一瓶酒都看不见了，除了一些建在城外的酒厂，估摸着也就只有幻能搞到酒了。

幻随手向前一抓，一瓶酒就出现在了手上，随手一挥朝着塞瓦的方向丢去。

瓶子在空中旋转了三周半，飞过了栏杆，险些掉到防护网上去了。

塞瓦伸出手，有惊无险的接住瓶子，他把悬着的一口气吐出。

接住后按开瓶盖，喝了起来。

“你不喝吗？”

塞瓦看着身旁的幻问道，幻只是低着头回答道：“没味道，我也喝不醉。”

塞瓦一口气喝掉了半瓶子，然后将剩下的酒往远处一抛。

酒瓶落在了幻都的防护罩上，像是石沉大海，溅起一丝蓝色的光点。

幻扭过头问道：“不喝了吗？”

塞瓦脸色有点发白，他醉酒就脸白，他回答：“溪玲怀孕那时候就戒了，她不喜欢酒味，也不喜欢那种聚会。”

塞瓦看着天上的两轮明月，今日是月食日，也意味着新的一个月开始。

还记得...那也是一个月食夜......

人是脆弱的生物，从高处落下会死，溪玲就是这样，头着地，死了。

可是没人告诉过塞瓦，脚着地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幻，你说，人死后会得到安息吗？”

今夜的月是如此的凉薄，只留下两丝月痕，以及中间无边的空洞。

“塞瓦，我可以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那些渴求安眠的灵魂，便一定能安息。”

听见幻的回答后，塞瓦转过身挥了挥手，说道：“没意思我走了，回去睡觉了，过个几天再见吧。”

......

幻影军宿舍内，叶芸和阿尔贝拉躺在了床上，开始闲聊。

叶芸睡在上铺，向下探头问道：“阿尔贝拉，你和幻认识多久了。”

阿尔贝拉躺在下铺，懒散的回答道：“得有个几十年了吧，怎么了？”

叶芸转过身躺下，看着天花板问道：“你说，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阿尔贝拉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幻这个人吧，很奇怪。

明明不会失去，却十分恐惧失去。

以至于会去主动让自己失去，以此来适应。

简单来说有点阴郁，又或者说渴望幸福，却又...恐惧幸福......”

......

三日后，幻再一次来到了塞瓦的铁匠铺，塞瓦此时在里面打铁，黢黑的眼眶告诉了幻，这三天他大概率是没合过眼。

他反复的对着偷来的刀提炼，试图将内部属于主人的最后一丝灵魂萃取出来，他确实成功了。

成品的刀刀身漆黑，刀刃在不停的发颤，塞瓦用刀划破了自己的手，鲜血浸润着刀，让它变的有一丝发红。

刀上附着的，是千人的欲念，塞瓦此法是以活人的欲念暂时压制......

至少在塞瓦找到它的新主人之前......

......

幻看着塞瓦完成了最后的作品，问道：“感觉如何。”

塞瓦放下了手中的刀，如释重负的回答：“轻松了许多。”

塞瓦看着幻的眼睛问道：“我死后，可以亲自送我去墓园吗，不要和任何人提醒，也不要让任何人记住我。”

“我会的……”

……

一柄黑伞，缓缓走过雪地。

细雪，打在黑色的伞面上，仿若白色的光点，略感浑浊、昏惑……

也不知，是雪入侵了黑色的伞，亦或者是伞，入侵了这本属于白雪的天地。

缓步走入墓区，幻抖了抖伞上的雪，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是铸城烈士墓，也被称之为老墓区，这里埋葬的，都是在铸城中牺牲的人。

这里很大，稀稀落落的，大概有近万墓碑。

走到最里面，里面有几十个大碑，这里埋葬的都是当年的总工程师，塞瓦的尸身就埋葬在这里。

幻都兴盛土葬，诞生于天地，还身于天地。

这里没什么人，这里不是4月44号，没有什么节日，谁会记起这些，已经过去千年的亡魂呢。

幻可以看见，这里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丝灵魂。

灵魂会回归墓园，进入永恒的安息地......

幻把手中的幻影军制式军刀插在了墓碑上，这把刀上面有许多划痕，甚至可以说是摇摇欲坠。

幻用这把刀在城外杀过不少野兽，这把刀其实早就该坏了，是幻给其添加了固定的法则，这才让它没能损坏。

这是当初塞瓦第一次锻造成功的作品，当时他刚刚失去妻子，刚刚和幻学锻刀。

幻表面上毫不在乎，但却默默的换上了他的作品。

“算是圆满了吧……”

幻转过身，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对方穿着一身黑色的男士礼服，看样子也是来祭奠的人。

看着他脖子上的∞吊坠，想来是一个教士，幻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感觉有些熟悉。

幻并没有在意，对方想来是坐客机来的，来这里的飞机是十天一班的，幻是自己开飞机来的。

幻径直往前走去。

推开门，枕打着白色的伞，正站在门外等着。

“幻，我来接你回去。”

“你又偷渡。”

“我这次坐的是客机好吧。”

“你坐客机一定会买巧克力吃，而你嘴边并没有痕迹。”

“我舔干净了！”

“因为天冷，巧克力会粘在你的嘴边，而你没有体温，根本舔不干净。”

二人聊着聊着上了飞机。

每次幻来墓园，枕总是会偷偷坐上飞机，来“接”他，算是每次扫墓的必备节目。

枕体重很轻，所以完全不会被发现。

幻坐上了驾驶位，枕则是坐在后方的副驾驶。

“幻，可不可以开窗。”

“我这次是高速飞机。”

“切～”

“好啦，下次换低速。”

“幻，我要吃巧克力。”

“给，早给你备好了，还有纸巾，记得擦嘴。”

……

此刻墓园，教士看着眼前的墓碑，将一壶清酒浇于地面，最后留了一半，一饮而尽。

“伊希尔，成神日安好……”

……

次日幻都花边新闻头条。

【幻都最后一位总工程师死去，永恒的人都选择了死亡，幻都内部到底有多黑暗，城主是否满口谎言。】

幻看了眼报纸就将其放回了报刊店，幻走在大街上，带着模因阻断器。

言论而已，迟早会消退的，和一生的时间相比，人们的记忆太短了。

就像如今幻都建立才刚刚过去几十年，就有报社开始写这种新闻了。

幻并不反对，言论自由嘛～

毕竟...这就是幻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