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寂静后,鹿虹似乎终于消化了“自己砸到人了”这个事实,也看到了溪水里那可怜巴巴的焦黑烤鱼。那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委屈瞬间被一种闯祸后的慌乱取代。
“啊!对、对不起!”鹿虹手忙脚乱地从言墨身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自己沾了草屑的罗裙,急切地摆着小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那个符……它突然就把我丢下来了。我、我不知道下面有人……还有鱼……”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溪水,小脸上满是惋惜,“鱼……看起来很好吃……”
言墨撑着草地,慢慢坐起身。胸口还隐隐作痛,那身本就洗得发白的儒袍更是沾满了泥土草汁,前襟处甚至被蹭破了一个小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又抬眼看看眼前这个一脸真挚歉意、眼神却总往烤鱼残骸瞟的少女,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在下无妨。”言墨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动作斯文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草屑,“只是这顿午膳,怕是……”
“啊!鱼!”鹿虹像是被提醒了,立刻指着溪水,一脸痛心疾首,“都怪我,把你的鱼撞没了。你肯定饿了吧?”她的小肚子适时地又“咕噜”叫了一声,仿佛在为自己的主人作证,也提醒着她自己同样饥肠辘辘。
“在下言墨。”言墨再次强调了自己的名字,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他看着少女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纯粹的歉意和对食物的渴望,毫无心机。“姑娘如何称呼?又为何会……以此种方式出现在此荒山野岭?”
“我叫鹿虹。小鹿的鹿,彩虹的虹。”鹿虹回答得飞快,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慌乱和疼痛都烟消云散了。她完全忽略了言墨后半句的疑问,注意力迅速转移到另一个方向,“言墨?你的名字真好听。”
她好奇地凑近了一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言墨,仿佛在评估一件新奇的事物:“你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是好人。一个人在这里烤鱼吃,好孤单啊。”她自顾自地下了结论,然后小手一挥,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样吧,我弄坏了你的鱼,就跟着你走好了,陪你说话,帮你抓鱼。嗯……还能帮你烤鱼。我……我学东西很快的。”她语气笃定,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解决方案。
言墨被她这跳跃的思维和突如其来的“报恩”方式弄得微微一怔。他蹙了蹙眉,温润的嗓音带着清晰的拒绝:“鹿姑娘,此事不妥。萍水相逢,姑娘安危为重。此乃深山老林,野兽出没,姑娘孤身一人已是不妥,更遑论跟着在下。且男女有别,同行多有不便。姑娘还是……”
“不要。”言墨话未说完,就被鹿虹清脆响亮地打断了。她小嘴一扁,大眼睛里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水雾,“你嫌弃我……我弄坏了你的鱼……而且……而且我一个人害怕,这里黑黢黢的,我又不认识路……”她说着,还配合地瑟缩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环顾四周的密林,不自觉地往言墨身边靠了靠。
“在下并非嫌弃……”言墨试图解释。
“那你就是答应了。”鹿虹立刻变脸,破涕为笑,速度快得让言墨猝不及防。几步凑到言墨身边,仰着小脸,带着点期待,“我吃得不多……呃……一点点吧。但我可以帮你干活,我很勤快的。”她努力推销着自己,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脯。
言墨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他试图用道理说服她:“鹿姑娘,此非儿戏。路途艰险,风餐露宿,非姑娘这般……娇贵之人所能承受。且在下此行漫无目的,居无定所,恐……”
“我不怕苦,也不怕累。”鹿虹抢着说,小脑袋摇了摇,“我跑得快,你看我从那么远的地方一下子就过来了。”她指了指天空,显然是指符箓传送的事。“而且你一个人多闷啊,有我说话多好。”她补充道,语气真诚。
言墨沉默地看着她。少女身上那股浓郁的、令人心神舒畅的异香还未散去,混合着青草的气息,萦绕鼻端。她衣着虽狼狈,但料子华贵,绝非寻常人家,言行举止更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固执。他想起溪水中那尾无辜的烤鱼,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执着、仿佛认定了他就是救命稻草的少女。
鹿虹见言墨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犹豫,立刻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言墨身上,小手轻轻扯住他沾了泥土的袖口,微微摇晃,声音放软,带着恳求:“言墨哥哥……求你了嘛……你看我一个人在这里,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你忍心吗?你就带上我嘛……我保证乖乖的,不给你添麻烦,真的。”
言墨被她这声突如其来的“言墨哥哥”叫得头皮一麻。少女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信任和期待。他素来冷静自持,最擅长以理服人,此刻却被这直白又执拗的攻势打得节节败退。所有的道理、风险、顾虑,在她那纯粹又执拗的眼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恢复了温润的平静,只是那平静深处,多了一丝认命般的无奈。
“……罢了。”言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姑娘执意如此,在下亦无法强拒。只是有言在先:路途艰辛,需听我安排,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再如方才那般……莽撞行事。若觉辛苦,随时可自行离去。”
“真的?你答应啦。”鹿虹瞬间欢呼起来,刚才的可怜委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笑容,仿佛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她松开言墨的袖子,开心地在原地跳了一下,裙摆飞扬,“太好啦,言墨哥哥你真好。放心,我一定乖乖的,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我帮你抓鱼,抓好多好多鱼。”她的喜悦简单而直接。
看着她雀跃的身影,言墨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那根被撞飞、沾了泥水的树枝烤串,看着上面空空如也,再看看溪水中那抹焦黑的残影。他再次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觉前路……似乎变得更加“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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