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是我非我

从高架桥直接跳入水中的感觉比起跳水更像跳楼,谢斓全身的筋骨震碎了一般随心跳痛着。

那个女孩应该会活下来。

会在醒后联系到搜救人员。

她的车子大概是坏了,沉进河底了。

会很伤心吧。

刚才有看到她带了电话手表。

是防水的吗………

刺骨的冷随着神经攀上,蹂躏着耳畔,搅和出嗡鸣持久的警铃。

水在口鼻肺泡中爬行,所经之处是急剧的痛。

手脚使不上一丁点力气,在冰冷的河流中痉挛。

五官的神经是石质的,做不出任何表情,发丝被血黏着在一起。

他动不了,只有衣角拍打着浪,像反抗。

明明是夏季,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模糊意识中夹杂了这样一句话,随后又是混沌。

他感觉到生命从七窍流出,染红了视线。

头好痛,在高压下像被金属包着坠下。

喉管和鼻子里堵满了泥沙,他使劲使劲的咳嗽,打喷嚏,也只是让更多的水流进肺里,让更多的血液被咳出。

从某一刻起,他感觉自己能与自己相拥,同时拥有了两种触觉。

慢慢的,他好像,跨过太平洋,跨过大西洋,回头却仍能看到自己沉在无名河道中的躯体。

他隐约到了一个纯白的地方,静坐了千万年。

直到意识沉入深暗。

八点整,一个人形紧抓着另一人沾满血污的衣领,凭空出现在某学院被群林遮蔽的阴湿角落,很嫌弃的将蜷缩颤抖着的,浑身湿透带着泥沙的人丢到树荫下,向远走去。

八点三十一分,地上一直颤抖痉挛的人影平静了下来,放松的姿势,大概是晕了。

他身上的水渍和血污被什么东西冲刷般带走。

而他身侧飘然落下一朵白花,在接触他手心前打着旋逸散在空气中。

好痛……啊啊啊!……好痛……

模糊的意识里,谢斓像是喝进了硫磺,整个肺被烧穿,绞烂,连带浑身的神经绷紧,叫嚣着剧痛。

头也痛,也许有毒虫已经钻进来,在拼命的啃噬。

他大概在抓挠自己的头吗,意识太混沌了,感受不到指尖的触感,也许是的。

直到意识被什么抚平,他好像睡了过去。

意识回笼时,神经的刺痛已经消失,只剩下幻痛,上半身的神经麻木着,眼皮沉沉的坠着,轻轻扇动。

终于睁开眼时,谢斓的眼中闪过茫然。

……

十四点十五;他盯着手机屏幕沉思,为什么这东西还能用?难不成这个世界的网络和地球是一样的吗?

不对吧,毕竟只差一个数字的代码运行方式都会不一样。

但这好像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他为什么没死,还到了这样的地方?

谢斓靠坐在树干上,揉了揉后脑,抬头环顾周围:

他正躺在一片湿润的杂草上,草很高,几乎将少年的身影埋在了草里。

离他很近的地方伫立两道石墙,交汇在一处形成夹角,像是某种建筑外墙的一角。

像是什么疗养院或学校的一角,石砖磊成的高墙厚重而古旧,缝隙里生长出杂草与苔藓,湿漉漉的垂在凹凸不平的墙面。

周围都是较为稀疏的树木,树冠却颇为茂盛,高的叠着矮的,树荫遮天蔽日,把湿热的空气压在底下。

水珠结满了高大的石砖墙,润着砖缝的青苔,或许还是砖墙最顶上铁刺生锈的原因。

角落里飘来臭味,大概是臭水加上零食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是灌木中间的几辆斗状垃圾推车,明黄的起皮掉了大半,金属锈成了棕色,里面飘来腐臭零食和脏水的味道。

所有场景暗的像在夜晚,氤氲着深蓝,只有远处的某条大道反射着夏日强烈的阳光,在午间的高热下扭曲着,像跳动着的火焰。

谢斓抹了把脸上的湿气,皱着眉起身。

弹掉身上的蚂蚁,他先确认了一下自己身上有的东西:与死前相同但是干净且干燥的衣装、一张卡片,似乎是学生证。

姓名是谢黥安,年龄17,性别男,民族汉族………除了名字以外都和他高中的学生证一模一样。

虽然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很奇怪,明明名字不同,偏偏证件照与他高中时别无二致,只是眼睛黑了些,像是打印的墨渍染开了,小小一张照片糊的不行,依稀能看出留着有些非主流的齐肩狼尾,不太规整。

他看着照片,抬手顺了顺翘起的几根发丝。

翻过面,他微微蹙眉,学校名字很奇怪:西丝特私立魔术应用学院。

魔术应用?有这样的学校吗?

就算是技校也不应该是私立吧……

还有身份那栏写着的交换生,也是有些特别的身份。

和“她”有关吗?

或许是他必须要了解的事情之一。

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在压着自己走。

不过也罢,怎么都好。

把卡片丢回了口袋,他又碰到些什么。

摸出来一看,是一个纸团子,皱皱巴巴揉成一团,展开一看,一排大大的血字龙飞凤舞的斜着,溅出未干的血点:

“替我报仇鸣冤,不然我会杀死所有人。”

他定定看了看皱巴巴的纸条,然后以一条完美的抛物线丢进了垃圾桶。

一段时间前,谢斓溺水后。

他感到什么人拉着自己,在一片深海穿行许久,眼睛睁不开,视野一片漆黑,却没有什么害怕,或许是因为那只温暖而粗糙,像结满疤痕的手。

再睁眼时,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无垠。

纯白色的天,雪白的花海,好似没有地平线般延展着,只有远处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独行。

谢斓本能的迈开脚步去追,却永远无法接近那个人,身边的景物突变,人影消散,幻现的迷雾化作惊现的无数块通天显示屏。

纯黑屏幕上显示几串红色的文字,没来得及看清,远天流窜出一丝血红,如浪潮般飞速冲向他,漫过的白花盛开成血红,五角的花摇曳在血色里。

晕倒前的最后一幕,是荧幕上的血字飞来,极深的烙印在谢斓的视网膜上,苍秀的字体浸满了怒意,杀气和一种他不懂的情绪:

……

杀死你

任何一个你

只要是你

自私的,恶毒的蛀虫

剥夺她生命的盗窃者

为什么?

凭什么?

还给她,以命偿命

……

谢斓眼前一黑,一头扎进了花丛。

再有意识时就是极致的痛,是这野蛮生长的草地。

纸条上的字迹很飘逸凌厉,而显示屏上的字很秀丽,透着一种干巴的力度感,明显不出于一人,却写了相似又孑然不同的内容。

如果其中之一是真正的信息,他似乎更愿意相信后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如果都是真的,出于不同人的手中,表达不一样的内容,那也没有留着的必要。

这种信息,脑子里是最好的去处,而字条上的血迹会被垃圾车里的水汽浸润,没有人会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只是……为什么有人要杀自己?他想不明白。

他很确信自己没有直接或间接的杀死过任何人,所以是这个叫“谢黥安”的人吗?

或许该称呼他为原主。

毕竟就算自己真的是被救了,很多诡异的东西也无法解释,所以只能暂且认为是穿越。

他做了什么?他杀了人吗?

原主的灵魂,我们这么称呼他的意识体,又在哪里?

“咚——”

悠扬的钟声震断他的思绪。

“咚——”

他看了眼手机:下午两点整,看来时间准确且可信,日期是7月14日,离他死时已过去至少十二个小时。

年份是2027,没有问题。

他抬头望向撒着灼热光芒的大道,思考了一下。

果然还是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吧。

总觉得事情会很麻烦。

他揉了揉额头,朝那条大道,从崎岖草洼里走去。

道路上的石砖地落灰而凹凸不平,却还是晃得人眼睛疼,他微微眯了眼,走上空无一人的林间径。

没有人,整个空间像只有树叶摩挲的声音。

直到向前沿着路右侧走过两三个路的分叉,他才听到有人声,抬头,是一座木质的巨大矮建筑,硕大的几扇门前聚集了许多人正向内走去,装束和样貌来看是学生。

服饰总共两种,西式学校的制服和常服,穿常服的大多是更小一些的孩子,或许是初中高中一体式的学校吧。

建筑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味道,结合时间和人流量来看大概是食堂。

谢斓捏着眉尾思考了片刻,随后转身离开了这里,往侧面绕过去。

既然整个学校这么大,那么就应该是合理的分布生活区域和学习区域,宿舍和生活区域应该就在不远处,有比食堂更多的线索。

虽然有点饿了,但是搞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更重要一些。

食堂的后方有一小片建筑群,普遍是较高的方形建筑,外观是深色木质。

这所学校他所见的一切都像是木头,包括某些表情呆滞的学生。

这一带全都没有人,很适合做调查,虽然不知道被抓到该怎么解释,毕竟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谢斓找了最大的一处像是宿舍的楼宇进入。

一层看起来像是娱乐层数,有很多不算先进的健身设施,墙角摆着书架,从格局来看整栋楼大概是口字形,中间中空。

左转前进一段时间能看到再一个转角,路程较长,他没有深入,顺着两侧的各种保健室厕所一类房间回到入口处,再从右边转弯。

一条与左侧相似的长廊,终点是楼梯间。

楼梯环形向上,墙壁上贴着高等级学生作息调整细则,谢斓总结了一下:6月12日,本校高年级学生作息时间调整,起床铃时间由早6点调至早5点20,午休时间从10点至13点改至13点至16点,文娱时间后移,晚课时间由15—22点改至18点至20点。

嗯,时间管理很宽松的学校,总体来说早课时间延长,晚课时间缩短,并在告示后着重强调在天黑前回到寝室。

夏天昼长夜短,没有必要八点睡觉和休息,很明显出了什么事情,以防止学生晚睡晚起为借口遮掩。

结合那些字迹,他觉得两件事大概率脱不开关系,大概率是某夜,或某几夜间出现了命案。

如果是这样,或许可以试着探一探学生的口风,几乎没有生活乏味的学生对八卦不感兴趣,虽然这所学校的学生并不像缺少娱乐项目的样子。

思考了一下之后的行动规划,他接着沿台阶爬上。

楼梯间的墙上贴了不少告示,体育馆翻新、律法社重建招新、学姐的旧书甩卖招贴……

还有高中三年级魔能应用课老师换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