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了。”

今天太阳难得的露了出来，不用冒着雨去车站，令人心情愉悦。

“好久没有坐动车了呢。”原葵把额头贴在车窗上，窗外的景色模糊的闪过。

“上次去看省大赛才坐过吧，也没有多久。”

真正久远的是那次相遇，那最开始的记忆。

“是吗？”

空气陷入了一段很长时间的沉寂

——「上次那真的只是晕车吗」

——「那肯定是你的病情加重了吧」

我没能把这些问题问出口，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大概是在查询旅游攻略吧。

“跟朋友出去玩几天。”

“是吗，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挺担心你找不到朋友呢。”

和妈妈的对话浮现脑海里，妈妈轻而易举的说出了我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

我也很害怕独自一人，一直忍耐着，将这份孤独藏于心底。那时候的我，你可以不用担心，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想到这，我抬起头看向那副反复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张脸，明明只认识了短短半年，却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斋原葵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动车穿进了漆黑的隧道，灯光在身上飞速掠过

“你还不会死吧？”趁着黑暗，我说出这句话。

动车驶出隧道的一瞬间，亮光充满了整个车厢，碧蓝的大海出现在车窗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放心吧，不会抛下你的。”那双漆黑的眼睛传递着温柔与安心。

“哦，快看，”她用手指指向窗外“是心远滨。”我看向她手指的方向，蔚蓝的海水拍打在沙滩上，像是由梦中的物质构成的。

“行李好重。”原葵吃力的拉着行李箱，里面没准装了很多没用的东西

“先去酒店把东西放下先吧。”

依据旅游攻略，我们找到了去往预订的那家酒店的公交车，“咚”原葵把提起来的行李箱重重地放在公交车的地板上，车上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我连忙把她拉到车厢靠后的地方“你在干嘛？”“没办法啊，行李箱好重。”“谁让你拿这么多东西啊。”“都是有用的东西啊。”这样下去会一直争到世界毁灭吧，我选择不再与她争论，转头看向站点牌，酒店离心远滨不是很远，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在酒店房间看见海边的景色。

“咚”下车的时候她又同样的发出了一阵响声，我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我们换着拿吧”原葵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我笑。

酒店大堂的装修十分精致，中央挂着硕大的水晶灯，地板由黑色和淡黄色的大理石瓷砖拼接而成，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好的，祝您入住愉快。”原葵从前台手里接过房卡，像递名片一样用手指夹着递给我“这张是你的。”一抹蓝色贯穿整张房卡，或许是代表着心远滨吧。

“我看看，0821号，你在这里。”原葵用手轻轻的敲了敲0821号的房门，随后指着旁边的房间说“0820，我在这里，记住了吗？”我点点头“你像是在教小孩子。”

打开房门，明亮的世界出现在眼前，我有些兴奋的跑到阳台，心远滨的海岸线静静地流淌在陆地的边缘“好棒。”

清新的海风迎面吹来，我把行李箱里的行李放到衣柜里，说是行李，其实也只是这几天要换的衣服和杂七杂八的东西罢了，话说回来，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去旅游，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我感到兴奋。

电梯门缓缓打开，原葵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一头乌黑的短发上戴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花的样式的发夹，“这个，是什么花？”我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发夹，“哦，这个啊。”她摸着头上的发夹“是雪片莲，猜猜花语是什么？”

“这个……”我好像在《花语》上看到过雪片莲的影子“纯洁之美什么的？”

“不对，”原葵用手比出一个交叉的手势“它的花语是永恒的希望~”

“永恒的希望？”

她得意的指着雪片莲“寓意很好吧？”

“对你来说是呢。”

“那么，出发吧！”

有轨电车上凉快的冷气与室外的炎热形成鲜明的对比，海景在窗户上向后移动着，原葵愉快地在哼歌，我们打算先去逛逛街，这里的海滨城镇很有特色。

“哦！是用贝壳做的手链。”用扇形的贝壳串起来的手链在一家店铺门前静静地躺着，原葵把它穿在手上，“怎么样？”手链在她纤细的手上很是协调“很适合你。”“哼哼”原葵有些高兴的跑去买单，好像还挑了些其他东西，不过被她的身子挡住了，没办法看清买了什么。

“下一家店，moving！”原葵白色的连衣裙迎风微微飘动，手链上的贝壳随着晃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特产欸，买点回去吧。”

“嗯。”

选哪个好呢，我右手拿着鱿鱼丝，左手拿着紫菜，思考着到底买哪个回去，两手拿着东西反复犹豫的样子有点滑稽，干脆都买回去吧，我把紫菜和鱿鱼丝放进购物袋里，肯定的点点头，这就是解决选择困难症的最好方法啊，我这样想着。

转过头看看背后，原葵在另一边，环保袋已经被塞的满满当当的。朋友少也不是什么坏事呢，毕竟可以省下一笔买伴手礼的钱。

“接下来呢，去哪？”

我的心情在她的感染下也变得期待起来。

她的眼珠子四处张望，最终目光锁定在左边“去吃点东西吧。”我顺着目光的方向看去，一家餐馆，这么说来已经是下午了，午饭却还没解决。

“好吃。”这里的海鲜炒饭让我改变了以往对这道主食的想法，原葵则是点了鲜虾海鲜意大利面，我一边嚼着炒饭一边问“一会去哪？”

“我想去海洋馆。”

“那个心远滨梦想海洋馆？”

“嗯，之前看攻略看到了。”她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把头探出去向着服务员说“你好，我要一个草莓圣代，还有...”她转过来“你要什么？”“橙汁就行。”“还有一个橙汁，谢谢。”我无所事事的看着窗外，洁白的海鸥在天空中飞翔，「飞吧，你属于那更加广阔的天空」《蓝雀》里这样写到，人们很容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别人的牢笼……

“你啊，”原葵冷不伶仃的打断我的思绪“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在脑海里不断寻找词语“非要说的话，温柔吧。”

她挤出一丝笑容“温柔什么的，就是给设有值得称赞优点的人的台词不是吗？”

“…...”她的话一下子塞住了我的嘴巴，不是这样的，不是，没有任何的词语能够形容我眼前的这个人

“我觉得呢，我是一个运气特别不好的人，”原葵把一大口圣代送进嘴里“为什么偏偏得病的人是我呢。”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游泳时的换气一样“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了，”玻璃杯里的圣代正好被吃完，原葵站起身，“剩下的时间，我想过得更有意义。”她伸出手，用指甲刀仔细挫过的指甲发着淡淡的光

“走吧。”

在下午热烈的阳光下，人们稀稀疏疏地走进海洋馆，

“心远滨梦想海洋馆啊...”我喃喃道

“名字起得很大气呢。”

“确实。”

往里面走，清爽的冷风扑面而来。在炎炎夏日中，像这样的有冷气的场馆是一种恩典。

“鱼。”

“鱼。”

“鱼。”

“鱼。”

“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傻？”我转头看向原葵，两个人在海洋馆里一边用手指着玻璃墙外面的鱼一边喊着那条鱼的名字，想想都有点傻

“有点。”原葵尴尬的笑了笑“不要笑，发起者可是你啊。”“欸？是吗？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好心人能帮我回忆一下吗？”拙劣的演技看上去有些滑稽

“走吧走吧。”我无奈地挥挥手

“快看。”一个小展柜里懒懒散散的游着两三条不知名的鱼，“像不像华森。”“他午睡刚起醒的时候?”听到这个回答，她满意的拍拍我的肩膀“答对了。”

“那个。”我指着一条细长而充满活力的鱼“什么？”“语文老师。”“哦，很像呢。”我们把各种各样的鱼与身边的人相联系起来，郎爽的笑声充斥着不太大的空间。

在充满冷气的空间里待久了，身体从原来的炎热变得有些寒冷，我用相对温暖的手心擦了擦冰冷的手臂“很冷吗？”原葵发出疑问，“有点...你都穿着外套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色的薄外套上有着精致的花边，在原葵的身上显得格外合适

长长的玻璃隧道想一条发光的纽带一样出现，各种各样的鱼在四周自在地游动，蔚蓝色的海水包围了我，眼前的景色是那样的美不胜收，原葵也在一旁睁大双眼，嘴巴微微张开，那眼睛里像有是星辰划过一般。在海水构成的苍穹下，洁白的连衣裙、纤细的手臂，少女的眼睛映射着那蔚蓝的天空，我不敢想象她的未来，也不想想象，时间要是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那火辣的太阳已经消失殆尽了，只剩下那温柔的夕阳抚摸着大地“去海边走走吧”斋原葵一改往日的活泼，用平静的声音提议道

清新的海风从身边吹过，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激起层层泡沫，天边被夕阳染红，波光粼粼的海面反射着橙红色的阳光，沙子也放出微弱的光芒，脚踩在上面发出清晰的响声。原葵走在前面，背影也被染上了一层光圈，

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原葵停下来，“如果我跟你说明天我就会死掉，你会舍不得我吗？”

“这是在开玩笑对吧？”我小心翼翼的回答

“嗯，是。”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牙齿微微咬着下唇“不过，这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事实，这是我的未来。”

我呆呆的看着那精致的面庞。

“不是玩笑……时间真的寥寥无几了。”原葵背过身去，粗鲁地用手臂擦拭眼泪，等回过头时，她已经恢复往常的活泼

“走吧。”

她脱下鞋子，慢慢走进海水里，直到海水没过她的脚踝。突然，她张开双手沿着浅滩跑起来“啊————”在空荡荡的海滩上，那呐喊声是那么的响亮，她的身边溅起水花，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空中发着橙色的光——那是夕阳的颜色，斋原葵犹如一只自由的鸟儿，在这海滩上尽情的飞翔着，手链上的贝壳相互碰撞，头发肆意的飘扬——那是她的颜色，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梦里一样，我看着这一幕呆在原地，她现在在想些什么呢，——「不是玩笑」，那发自内心的声音不断的敲打我的心脏，尽管她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我——「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有什么话说，可能是因为刚刚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感觉没有实感。一只渡鸟的尸体赫然出现在我的视角里，它静静地躺在路边的草地上，再怎样自由的鸟儿也会有陨落天空，迎接死亡的一刻，我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往坏处想，是啊，我一直逃避着现实，总想着明天一定会到来，我要做点什么吗，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咚”房间的门被缓缓的关上，只剩下一片的寂静，夜晚的安静被无限的放大。不知过了多久，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阳台，打开玻璃门，清新的空气涌入房间，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享受着海风，“你在这干嘛？”一道声音响起，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源头，现在已经是晚上的十点钟了，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反射着月光“你呢？”

“嗯...能稍微聊一聊吗”

“要开灯吗？”原葵的房间里同样也是漆黑的一片

“不用，这样就好。”

空气安静得可怕，气氛变得很奇怪

“有什么想问的吗？”原葵用微弱的声音说，洗发水的味道从空气中传来

“有。”我深吸一口气

“也是...”

“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叫趁着身体还好的时候？剩下的时间又是什么意思？之前在动车上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我激动的说出一连串的话，眼角不知何时出现了几滴泪花

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的脸庞隐约可见“你不明白吗...”原葵缓缓抬起头“就是快要死了。”

我微微张开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样，说不出任何话来，“死？”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啊，我的时间不多了。”原葵用手撩了下头发

“不要，”嘴巴不受控制的动起来“请你不要死”我说出了很任性的话

“就算你这么说...”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能怎么样呢？医生说，就算做手术成功率也很低……已经改变不了了。”

双腿自己站了起来，脑子里空空的“那你打算就这样放弃吗？整天说着生命的意义，却随意的丢弃自己的希望吗？我认识的斋原葵不是这样的！”

“你知道些什么！”她嘶哑的呐喊回荡在空气中“去看省级大赛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时间真的不多了，我每天都在想着能做些什么，留下些什么...医生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心里的一切都坍塌了。”

“所以你就放弃了吗，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

——「活下去」一个对于平常人来说如此简单的一个词，对她来说是那么的宝贵

“当然想啊！”她身体前倾，晶莹的泪水飞溅在空中反射出迷人的色彩

“砰”海岸的方向传来响声，我们扭头看向窗外，绚烂的色彩在空中炸开，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完美的画出一个圆，原葵苍白的脸被火光照亮，脸颊上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流淌，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眼睛里流动着模糊的光，烟花是那样的美丽，而我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她的身上...

我从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需要吗？”原葵迅速地接过去“谢谢”，她坐在地毯上粗暴地擦着眼泪，“可以坐在这里吗？”“嗯。”

我坐在原葵的对立面“想说什么吗，没关系的，我会接纳你的全部。”

她安静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7月底的时候，医生说病情变得恶劣了，手术的成功率也不高。”原葵把散乱的头发扎起来“我呢，不想给家人再添加负担了...自从我生病以来，他们付出的太多了，每当看见他们为我而流泪，为我担忧的时候心里都会觉得很难受。朋友也是，不想让大家担心我，我希望能和大家正常的当朋友，”她把身体靠在我的背上“我死后，希望你能把这些话带给大家...”

“果然”我忍不住打断了这犹如遗言一般的话“我还是希望你选择活下去。”

“我当然也希望能够活下去，”原葵用低沉的声音说“但是概率不大呢。”

“所以你就逃跑了吗？”

“我可没逃，我现在还在这里。”

我仰头看向天花板，水晶灯在晚上发出微弱的折射光“你是我的重要之人...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站起身

这句话，是出真心的，绝对

“我知道了。”

原葵从地上爬起来“真的？我是你重要的人。”

“真的。”我凝望着她的眼睛，把我从冰冷的世界里救出来的——是你，斋原葵。

“你希望我活着吗？”

“嗯。”

“你需要我，是吗？”

“嗯，很需要。”

原葵低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喉咙却发出笑声“谢谢你。”她张开双臂倾身向前抱住我，我耳边突然再次出现了烟花炸响的巨响，我在她的拥抱里后知后觉——烟花早已在夜空里消失，所谓巨响不过是我的心跳“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会突然离开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你们。”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一起活下去吧。”

原葵久违的露出了微笑“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里，窗外的大海依旧是那么的蔚蓝，昨晚发生的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原葵从厕所里走出来，再次戴上了发夹

“我决定了。”我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什么？”

她有些不爽的说“昨晚的事都忘记了吗？我决定要参加手术。”

“嗯。”

“我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

“嗯，这才是你的风格呢”

“话说我们为什么会在地板上睡着了？”

“不太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