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请坐！”

一个50来岁身着西装的高个男人热情招呼着。男人名叫刘辉，他四肢修长，但有着突出的将军肚，所以皮带只能缠在略低的地方，而皮带扣则被遮住不得见。他眼睛很小，头顶是秃的，只剩下周边的头发还在坚持，他舍不得剃掉，将它们盘成了一个圈。

这是一间宽敞的会客厅，位于学校主楼的顶层。装修并不奢靡，但大气，肃静——电梯并不会直通这一层，故免去了闲杂人等的打搅。

“刘校长，不用太客气，尤其是没有外人的场合。相信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机会会越来越多的。”随同进屋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花衬衫，皮鞋很亮。款式并不夸张，但用料显出高级。他的头发乌黑浓密，尾端烫卷了，看起来十分厚重。

“真的很感谢贵公司对我们的支持，说实话，我们有很多传统优势项目，一直面临科研经费不足的问题，像计算与数据科学，生命科学。这些年国外的发展速度很快，我们校方也是一直在想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些优势科目被赶超。”刘辉如数家珍。

头发茂密的中年男子名叫王栋，他神情自若的从腋下夹着的公文包中拿出一叠文件，将其摊在桌上：“刘校长，过目一下。”

这份文件并不厚，仅仅只用订书机钉住了上角，封页上写着“战略合作意向书”几个大字。刘辉看着这叠文件，小眼睛仿佛瞬间大了一些，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试图保持一种顶级院校的校长应有的姿态。

他小心翼翼的逐页翻至末尾，眉头微微皱起。他又将最后几页翻覆数遍，仿佛在查找有没有漏看的部分。

“王总，我粗略看了一下，这里着重提到了对经济学院的支持，对此我深表感谢！不过我们学校的传统优势在于理工这块，一直以来这边也是科研经费最吃紧的地方，您看是否能有所倾斜，哪怕是支持一项核心平台或部分设备采购，也将极大缓解我们当前的燃眉之急。”

“刘校长，我们作为企业，并不直接参与办学。我们对经济学院进行捐助，是符合企业自身发展战略的。换句话说，和我们自身利益没有直接关联的项目，我很难找到足够的切入理由。”王栋慢条斯理的说道。

刘辉的小眼睛开始滴溜打转，他定了定神：“王总，我看这只是一份草案，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吧。况且，之前集团董事长那边也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扶持经济学院。”

“我说了算。”王栋接话很快，附之微微一笑。

刘辉先是一愣，随即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王栋：“哦，哦。这样啊。”

“集团的大额投资我会亲自把关，免得会遇到手脚不干净的事情。至于一些固有业务上的琐事，我是不参与的，也没工夫。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校方的任何诉求直接和我谈就行。当然了，在媒体面前，我仅仅只是对外事务部总监，我并不希望媒体对我有其他的解读。”

“原来是这样啊，照这么说来，事情也倒变得简单起来了，至少从环节上来讲。”刘辉说道，一丝笑意从嘴角划过。

“我不打算绕弯子，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们希望尽快在经济院下设立两个新部门，分别是城市更新与可持续住房研究中心，以及智慧城市与低碳建筑实验室。这是我司的核心利益，两个研究中心的核心教职团队将由我方组织推荐与安排，人员均为留洋背景，学历方面绝对符合要求。另外须贵校财务部门聘用一名专职人员，确保所有捐助的精准投放，具体人员我这边会给出推荐。”

刘辉只听到一半便转过身去，借故关窗，实则脸色铁青。他能预料对方的捐助多少会带着点目的，但他没想到王栋的胃口会这么大。好一阵，刘辉才转过身，面色平静了不少：“王总，我们是百年名校，我作为校长，在维护学术独立性方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贵公司在捐助之余，提出一些要求，可以理解，但你提到的很多细节在实现上恐怕会存在难度。”

“呵呵呵呵，您大概对耶鲁模式了解的不多，这已经是一套相当成熟的体系了。”王栋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刘辉面前，几乎快到了脸贴着脸的程度。他凑到刘辉耳边，继续轻声说道：“没关系，在具体方案敲定前，您可以有足够久的思考时间，这份草案上有我的联系方式，保持沟通。”

这次谈话并没有敲定任何具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但对于王栋来说，意义非凡。他深知，这份草案侵略性极强，只要校方不当场翻脸，就算是足够的成功。

而刘辉作为校长，在位十余载，从未遇到过如此冒昧甚至可以说大胆的提议。但天下置业是房地产行业的龙头企业，是潜在的大金主，学校的传统强势项目生命科学和高性能计算（HPC）长期受制于科研经费的限制，逐渐有被国内外同行赶超的态势。

学校在这些领域可以说是人才济济，真正缺的恰恰就是天下置业这样的金主。

刘辉曾和天下置业的董事长有过一次简短的会面，当时是在某经济学术论坛上，对方表示出捐助的意愿，并且说了一句现在看起来带有明确暗示的话：“届时我们会委派专员和你沟通，所有细节你直接和他敲定就可以了。”再结合今天王栋的底气和说辞，几乎可以肯定王栋确实是关键人物。

所以刘辉保持了足够的克制，他并没把话说死，即便他知道，这份草案中包含了一些出卖学术独立性，不可能被投票通过的内容。

尽管无法达成一致，王栋也并没有就此离开，他此行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所以他和刘辉在会客厅内喝起了茶，开始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妓女和嫖客往往深谙此道，刚开始谈不拢是常有的事，而最后是否能成交根本取决于双方的渴求程度——只要双方的需求都足够强烈，那么交易依旧可以继续谈下去，直到需求更强的一方做出让步。

电水壶中的水开始沸腾，刘辉将自己珍藏的西湖龙井放了几片到茶壶中，再缓缓将刚烧开的水倒进去。不一会茶香就溢了出来。他又将两个精致的小茶碗用沸水烫洗一遍，再将茶倒入小碗中。

他双手端起其中一杯：“王总，请！”

王栋保持着一种克制的微笑，他知道，刘辉早晚被他拿下，故他现在心里已经开始惦念着另一个他计划要见的人：黎宇寒。

当然，他不会让任何人轻易猜到他的想法，所以在最初和校方的电话沟通中，他表示希望在公开课中看到学校目前最有才华的学生，但没有做任何具体的指向。

“王总，如何，这西湖龙井是一位朋友送我的，喝来喝去，我最中意的就是这款。”

“不错，这香气很特别。”王栋微微一点头。

“我也是个性情中人，有个事情我没弄明白，不知道是否沟通上存在误会。当时您说有兴趣听听我们这边的公开课，外事处这边是直接给您推荐的理论物理这块吗？”刘辉问道。

“哪有，我当时说我想听经济或者设计这块的内容，结果你们外事处的小姑娘硬说你们这的天才都在计算机和数学物理，哦，对，还有那啥，生命科学。我一转念，我就让那小姑娘说几个名字，她说有一个叫钟升的，在计算机这块，还有一个搞理论物理的，叫黎宇寒，还有几个，我忘了，那小姑娘说这两个人是天才级别的，我想，虽然不对口，但随着公司未来的发展，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这些人才。天下置业未来会是大型跨国公司，虽然目前是以房地产为主，但这只是暂时的。”

刘辉其实早就找过外事处的小姑娘，责备她不该提黎宇寒的名字。因为理论研究这种不需要烧钱的项目根本没必要拿出来讲，学校真正火烧眉毛的事情是湿式实验室的翻新扩建，以及GPU/HPC集群的扩容。而小姑娘则哭哭啼啼的，说自己当时没反应过来，一提到天才，那两个名字就脱口而出了。

“呵呵，王总果然有远见，未来计算机和生物技术必然是核心生产力，这几个领域都处在爆发的临界点，完全可以提前布局嘛。其实我更推荐王总了解下计算机方面的前景，通用人工智能，还有量子计算机，这些都是可落地的项目，未来几十年兵家必争之地。”刘辉说道，接着又把茶水给王栋满上。

“哦，计算机我怕听着犯瞌睡，所以我跟接电话的小姑娘说，我就想听听宇宙学，相对论这些东西，我自己闲暇的时候也爱看这些。”王栋笑着说道，顺手把茶一饮而尽，又抬手看了看时间。“哦，对了刘校长，公开场合我的身份就是外事部负责人，对我来讲，不但办事方便，也能避免媒体的过度曝光。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一会我自己去就行了，不想弄出太大阵仗。”

王栋在大楼一层和刘辉作别，独自一人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自信的微笑。这种微笑具有很强的伪装性，因为这种微笑可以被理解为一个中年男人的自信，也可以是某些计划得逞后的窃喜。只有王栋他自己知道答案。

多媒体教室内，黎宇寒已经忙碌开了。他是提前一个多小时到达的。他默不作声的调试着麦克风和投影仪。而电视台的人和学校的教务人员也早早来到了教室。黎宇寒只简单和他们沟通了一下机位方面的事宜，再没多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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