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筛当天飘着细雪。陈晓雅裹着李伟的灰色羽绒服,围巾是两人恋爱时她亲手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她站在医院大厅镜子前,看李伟替她理了理帽子,突然说:“我紧张。”
李伟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冷得像冰,和七年前在医院走廊等检查结果时一样。“我陪你进去。”他说。
诊室里,护士递来表格:“先填基本信息,捐赠者初筛主要是基础项匹配。”陈晓雅低头填“血型”“身高”“学历”,笔尖在“O型”“162cm”“本科”上顿了顿——那是她和李伟的共同特征。
李伟扫了眼表格,发现最后一栏写着“是否接受匿名捐赠”,选项是“是/否”。陈晓雅已经勾了“是”,墨迹未干。
“晓雅。”他轻声唤她。
她抬头,睫毛上沾着细雪融化的水珠:“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从包里摸出个牛皮纸袋,“昨晚整理旧物,翻到林越寄来的明信片。”
李伟的心跳漏了一拍。明信片背面是纽约的街景,字迹还是记忆里的清瘦:“听说你要结婚了,替我高兴。附了张实验室的银杏叶,当年我们在校园里捡的那片,我一直留着。”
“他去年回国了。”陈晓雅把明信片推过去,“在协和医院做生殖医学研究员。”
诊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李伟盯着明信片上的银杏叶,想起大学时两人总蹲在银杏道捡叶子做标本,陈晓雅总说“要留着等老了回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上周。”陈晓雅低头绞着围巾流苏,“他说……想见我。”
走廊传来护士的叫声:“陈晓雅女士,请进来。”
李伟跟着她走进检查室。仪器启动的嗡鸣声里,陈晓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李伟,如果……如果最后还是不行,我们就领养吧。”
他愣了下,反握住她的手:“好。”
检查结果要等三天。回家路上,陈晓雅望着车窗上的雪痕:“你说,要是孩子生下来,像林越怎么办?”
李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像谁都行,是我们的孩子就行。”
“可他是我青梅竹马。”她的声音轻得像雪,“我怕你介意。”
李伟把车停在小区楼下。路灯在雪里晕成暖黄的团,他转头看她:“我介意的是你现在还在提他。”
陈晓雅闭了嘴。单元楼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她数着台阶,突然说:“其实……我昨天梦见他了。”
“梦见什么?”
“梦见我们在银杏道上吵架。”她笑,“他说要去美国,我说‘你去吧,我等你’。可他走了十年,我也没等到他的信。”
李伟没说话。楼道里飘来饭菜香,是隔壁王阿姨家的红烧肉——和陈晓雅做的糖醋排骨一个味道。
晚上,李伟翻出抽屉里的协议。最后一页有陈晓雅的签名,他的名字还空着。他摸出钢笔,又放下,起身去客厅倒水。
茶几上摆着陈晓雅的相册,最上面一张是婚礼照。她穿着白纱,他西装革履,两人手里捧着的不是交杯酒,是一捧银杏叶——大学时她说“银杏叶黄了就结婚”。
手机突然震动,是陈晓雅发来的消息:“我妈寄了腊肠,明天煮火锅好不好?”
他回“好”,又补了句:“别想太多。”
屏幕暗下去前,他又补了句:“我陪你。”
深夜,李伟站在阳台抽烟。雪停了,月亮像枚冻硬的汤圆。他想起协议里的一句话:“孩子知情权需在十八岁后由夫妻双方共同决定。”可如果孩子问“爸爸,我为什么和你长得不像”,他要怎么回答?
楼下的腊梅开了,香气混着雪气钻进鼻腔。他掐灭烟头,转身回屋。卧室里,陈晓雅已经睡着,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手指还勾着他的袖口——那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害怕时就找点东西攥着。
李伟轻轻抽回袖子,给她掖了掖被角。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和七年前在产房外等她时一样。
有些事,或许从他们决定用别人的卵子开始,就已经不是“他们的”了。但他还是想试试,试试看能不能在这团乱麻里,理出点像样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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