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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卵前一天,陈晓雅在冰箱最上层冻了盒姜茶。李伟下班时,她正踮脚够盒子,发梢扫过冷冻层的白霜。“我来。”他接过盒子,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背,“不是说让你等我回来再弄?”

“闲着也是闲着。”她转身时,羽绒服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那是促排针扎出来的痕迹。李伟突然想起上周B超时,张医生说她的卵巢像揣了串葡萄,现在想来,那串“葡萄”里每一颗都浸着她的疼。

“明天几点?”他问。

“八点。”她把姜茶盒塞进他手里,“护士说要空腹,你记得买早餐。我喜欢吃小区门口的芝麻饼,热的。”

李伟应了声,转身去厨房洗姜茶盒。水流声里,他听见她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是句轻呼:“找到了!”

他探出头,见她举着个褪色的铁盒——是大学时他们用来装银杏叶的那个。“林越说要当孩子的见面礼。”她把盒子搁在茶几上,“我想今晚再看看。”

李伟没说话。他记得上周林越来家里,临走时把铁盒塞给她:“当年捡的叶子都在里头,你们留着用。”当时陈晓雅的眼睛亮了亮,像回到了大学银杏道上的秋天。

晚上十点,陈晓雅靠在床头翻铁盒。李伟坐在她旁边,替她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最上面一片叶子是2010年的,背面写着“晓雅今天穿了件粉毛衣,像颗水蜜桃”;中间夹着张电影票根,2011年3月的《山楂树之恋》,日期旁画了个心形;最后一页是2012年6月的便签:“她穿白裙子站在银杏道,我突然懂了,有些喜欢是要说出口的。”

“他当年……”陈晓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不是想告白?”

李伟摸了摸她的头:“可能吧。”

“可他没说。”她合上铁盒,“后来他出国,我以为他不要我了,再后来遇见你……”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水光在晃,“李伟,我是不是特别贪心?”

“贪心什么?”

“贪心想把所有人的好都占着。”她吸了吸鼻子,“林越的好,你的好,还有这个孩子的……”她顿了顿,“可能吗?”

李伟吻了吻她额头:“能。只要咱们仨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李伟煮了芝麻饼。陈晓雅咬了口,烫得直吸气:“你火开太大了。”

“急什么?”他笑着给她递温水,“反正不赶时间。”

去医院的路上堵车。陈晓雅望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树,突然说:“要是孩子生下来,不喜欢银杏叶怎么办?”

“那就换他喜欢的。”李伟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咱们尊重他的选择。”

取卵室门口,护士递来手术同意书。陈晓雅签字时,手还是抖。李伟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汗。“别怕。”他说,“我在呢。”

手术室的门开了条缝,护士探出头:“陈女士,准备好了吗?”

陈晓雅深吸一口气,朝李伟笑:“嗯。”

李伟看着她被推进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大学时她发烧,他背着她去校医院的夜晚。那时她烧得迷迷糊糊,一直抓着他的衣领说“别怕,我在”。现在换他这么说,可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等待的半小时格外漫长。李伟在走廊里踱步,手机屏保是他们的结婚照——两人捧着银杏叶,笑得像刚摘到糖的孩子。他摸出铁盒,翻到2012年6月的那张便签,突然听见手术室的门开了。

护士扶着陈晓雅出来,她的脸白得像张纸,却还在笑:“李伟,我好像……听见‘叮咚’一声。”

李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扶住她的腰,感觉她在发抖。“疼吗?”

“有点。”她靠在他肩上,“但护士说取了八个,张医生说质量都很好。”

李伟的眼眶突然发酸。他想起促排时她每天打针的疼,想起昨晚她翻铁盒时的温柔,想起刚才手术室里她攥着他的手说的“我害怕”。

“咱们的宝宝,有八个小种子呢。”他说。

陈晓雅笑了,眼泪却掉下来:“八个……够吗?”

“够。”他把她抱得更紧,“够咱们养一辈子。”

回家的路上,陈晓雅靠在车窗上打盹。李伟把空调调高,看她睫毛上沾着细汗。手机突然震动,是张医生发来的消息:“取卵顺利,八枚成熟卵子已冷冻保存,三日后开始胚胎培养。”

他把手机收进口袋,瞥见前挡风玻璃上沾了片银杏叶——和昨天落在车里的那片很像。他想起林越说的“每年秋天都去捡”,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像银杏叶,会随着时间累积,越积越厚,越积越暖。

陈晓雅迷迷糊糊醒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李伟,你说它们在里面……会疼吗?”

“不会。”他吻了吻她发顶,“它们在睡觉呢,等长大了,就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

窗外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床头柜的协议上。最后一页,李伟的名字和陈晓雅的名字并排签着,像两棵交缠的树。

李伟突然想起大学银杏道上的老教授说过的话:“银杏是活化石,寿命能到上千年。它们每年秋天落叶,不是结束,是把养分留给来年的新叶。”

现在他懂了。所谓生育,所谓陪伴,不过是两个人一起,把所有的疼、所有的盼、所有的爱,都熬成滋养新生命的养分。

而他很幸运,能和陈晓雅一起,做那对“交缠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