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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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5-10-25 20:39:38

晚上,茶屋。

「明贺,不要走,好吗,就这么陪我到天亮……好吗……」

「嗯……」

「我想就按太部先生这么说的做,好吗?」

「嗯……」

「我这辈子,大概最讨厌八月了……」

「嗯……」

「你……在害怕吗?」

「没、没有,男人怎么会怕?」

「我想问问祖母,是不是真的。」

「我也想知道……还有,学习茶艺吧……好吗……父亲也怀念这里的温柔,你的父母也一样,不是吗……」

「我在学……」

「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学,好吗?」

千穗的小脸缩在被子里,乖巧地点点头,如同流溢在大樱树的月光。

「好沉重,千穗……」

「嗯……呜……啾……」

「睡吧,好吗,很暖和……」

「嗯……」

天明时候,被窝里的小情侣突然感觉到一顿躁动,才发现祖母突然站了起来,神游似地走向放茶具的地方,千穗大惊失色,只好赤着身子去拦祖母,明贺慌忙穿上裤子,这才控制好局面。

把祖母看安生之后,千穗要去买些吃的,家里没菜,只好去买些便当,便招呼明贺注意。

明贺看着祖母,又看着桌上的信和狼藉的铺盖,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忽的,明贺突然想起那个京都纵火犯的照片是从祖母的日记之类的东西拿来的,难道……?

看一眼表,九点半。

于是,明贺一边回望着祖母,一边翻着,结果真叫少年找到些甚么。

上面写着「物語」字样,上面笔的颜色杂乱无章,乱七八糟的假名用着乱七八糟的草书,只能依稀读出。

「找到了……」

那就是所说的照片上的文字。

然后……

「过年了,他们两个过得没问题吧……——1978年2月13日」

「听说他们这俩生了个孩子,男的女的?奶够吃吗?小明代没问题吧?不对,是小明代才有问题吧?没事吧?哎,该我何事呀,哎。——1978年12月11日」

「昨天,常来的户部先生说起,那孩子挺聪明的好像,才过多久就能开口说话了?——1979年3月6日」

「哎,要不还是让他们俩回来吧……唉,这让我脸往哪搁啊……来认错啊……小明代……——1980年4月5日」

「好像那家伙挺有经商才能啊,过得还不错啊,那我应该也安心了吧——1981年7月6日」

「好想听那个小家伙叫我一声姥姥啊……快点来认错啊……——1982年1月22日」

「啊!终于来信了,佐竹先生说他们要回来了,9月份啊,快点吧……等不及我孙子了。」

读到这,明贺依然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温馨流窜到胸口,但……

「——1983年7月21日」

明贺感觉心痛如绞。

「突然来信,小千代出车祸了,人重伤!——1983年8月24日」

「不知道怎么样,医院在哪也不知道。——8.25」

「该死!去找了佐竹,户部,问了地址,去了却发现人去楼空了!——8.26」

这几页蜡黄的纸上,明显有着年岁的泪痕

「啊啊啊啊啊!我的小千代,我的小千代!怎么走了也没有尸体啊?!啊啊啊啊啊!你在哪啊!啊?那个畜牲害了你啊!去他的什么才能才干,我的小千代啊!畜牲啊!…………——壹玖捌参年玖月壹日」

这一天,整整一页都是在骂祖父的………

后面的,大概就是杂事,骂着祖父的。

直到……

「那个畜牲从不知道哪里回来了!那个落魄鬼样子,还带着小千代的骨肉,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这个畜牲,要干什么啊?还有脸回来?——1990年5月26日」

「那个畜牲还当上什么管理人才了?哈?那个畜牲也配?——1992年8月16日」

「泡沫经济来了……完了……——?」

「那个畜牲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开始去啥都干了,畜牲!——1993年3月11日」

「不行,还是不能再看他这样了,就算我倒霉!我就去把他拉回来吧,成不!哎!——1994年4月30日」

「那畜牲死了?——1994年5月2日」

「算了算了,什么野种不野种的,都来了茶室了,都是孩子,唉……可怜……这两个小家伙……唉………——1994年5月10日」

「他们俩都很出色啊!而且和明贺关系都很好啊!——1995年6月23日」

「明贺和古都结婚了!——1999年9月30日」

「孩子也有了!是个女孩,女孩,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了!——2000年8月28日」

明贺没再看下去,一是不忍,二是……

「奶奶!」

祖母突然抱着一个茶具,疯一般地跑向庭院,停在大樱树前,把茶具摆到一旁,开始用手刨土。

「怎么了?」

千穗拿着便当,冲入庭院,便和明贺一起拉着祖母……

「「奶奶——不要这样——」」

使出了全身气力,就像是赫拉克勒斯一般的祖母,任他们侵扰,就是岿然不动,狂热地挖着。

忽然,祖母恢复了神智,她眨眨眼,嘴巴上下开合,似乎费劲千辛万苦,才摸索着赎回声音:

「千穗,去拿铲子。」

「啊?哦……」

祖母停了下来,起身看着明贺,上下打量这个少年,才认出这是之前常来的有纪。

「你是……有纪……对吗?」

「是……是的……奶奶……我是太部有纪,名字,改成了八目迷明贺先生的明贺,所以是太部明贺……」

「什么?!改名明贺?!你父亲的主意吗?」

明贺点点头,苦笑着:

「父亲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祖父的一切,千穗的一切……」

祖母露出了一种释然的颜色,扶着大樱树坐下,在这满是岁月齿痕的书皮的见证下,抬起皱纹满布的手,摸着眼前少年的头。

「你很像你祖父呢……」

「也像我祖母。」

「嗯……是啊………小明代的孙子,这么大了……小明代的儿子,也那么有出息……」

「嗯。」

面对着这个女人,明贺露出了笑,那是一种温馨而凄凉的感觉,看着光秃秃的大樱树,不免如此,不免如此。

「你祖父,很喜欢茶艺呢……」

「他的孙子也一样。」

「那……」

「嗯……请奶奶教我……」

祖母,露出了笑容。

这时,千穗已经带着把锹过来,明贺便开始干起来。挖着挖着,发现了一个盒子……上面是德川家和八目迷家的家纹……

「这是德川将军五代目纲吉时期赐下的,那位大人很喜这里,也是他为八目迷家赐下的家纹……那时候这里就开始兴盛了。」

「奶奶,为什么要藏在这里呢?」

「当初德川将军,送来此物,里面有的是从京都寻来的平安时代的茶具,装在这里,附上书作,上面是将军的汉字:『樱木长在,春高秋远』以葆此处生机。每一代传业,八目迷家都要挖出来……我这一代,藏了四五十年了吧……」

「为什么特地要从京都拿到江户呢?」

「你的祖母,小明代,是我在京都时领养的,你祖父是东京人;千穗的父亲,是东京人,母亲是京都人;你的父亲,是东京人,可你的母亲,也是京都人。

「和八目迷家有关的,都是东京人和京都人。和茶道有关的,更是京都与东京。这就是传承和联系,知道吗?」

「那为什么不保下茶室?」

「茶室什么的,无所谓,重要的是茶道,不是吗?物质,总会消失,如清晨露水;文化,是不灭的。器具,不过是文化的载体,你说对吗,明贺?」

「这……」

「什么时候开工呢?」

「明年春天结束,六月一日」

「啊,明时还真有童心啊……」

……

进到屋内,祖母将盒子打开,把茶具擦拭,缓缓说道:

「这几百年的茶具,八目迷的根,就传给你们了……要保证……不丢茶道的根……明白吗?」

两个年轻人点点头。

那是最快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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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时先生,我是千穗……」

一个少女到明贺的家中拜访,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

那个陌生男人打开家门的时候,心中正因为激动和惊讶以及难言的酸楚情感而发出简直像在亲吻千穗额头的眼神。

「很像你的父母,千穗,如同照片上的一样。」

千穗害羞点点头,被这个男人邀进了客厅。

里面是琳琅满目的茶具,装修很有古朴风味,在冬天里,很温暖。

「小千穗,红茶暖暖身子,成吗?」

「凭您的意思……」

千穗恭敬地说着。

「先坐着吧,明贺出去了,不过他好像留东西了?你先尝尝。」

「他在茶室,帮我照料祖母。」

「哎呀,这臭小子看来也开始温柔起来了……」

看着上面的泡芙,贴着那依旧隽永的字体:

「记得吃饭♡」

看着尾端的爱心,千穗会心一笑,明时自然看在眼里,只是在那里戏谑着说,这孩子也开始学他爸了。

「您对祖母,还恨吗?」

明时停下动作,脸上敛起微笑,变作淡淡哀容:

「自然,不过,时间会抹平一切。」

听着倒茶声,千穗若有所思。

「那只北条盏,能让在下看看吗?」

「怎么这么突然?」

「抱歉,只是,想看看……」

「也不是不行。」

沏好茶后,明时招呼千穗慢用,就去里屋去翻腾。千穗没有那么做,只是打开窗户,嘎吱一声,就感到如同刀割一样的风刺向她的绵软面庞。

他拿了出来,一见就是那条北条盏,千穗带来了那只盒子,打开后,二人定睛一看:

是一对!

看着眼前的光景,千穗直到现在才确信,八目迷家和太部家的联系,就如同东京和京都一样,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

明时只是沉默,沉默于往日的悲痛,与新丧的哀凄。

「这辈子,你舅舅最讨厌的就是八月。」

「我也是……」

看着茶盏中的茶在冬风下白色不再起伏,千穗缓缓说道:

「舅舅,茶凉了。」

「嗯,茶凉了,但是喝了的话,会坏肚子,不是吗?」

「还是……喝了吧……」

「那就听小千穗的话……」

明时一饮而尽。

他们谈了很多,包括书信,父母,明贺的祖父母,东京,京都,茶艺,茶室,很多很多。

「你喜欢他吗?」

「您怎么……」

千穗害羞起来。

「如果喜欢的话,就不要害怕哦,不要像我一样,好吗?虽然你的父母,我都很爱,但每每回想起来,还是会心碎的,这是永恒不变的……」

「但……他其实是,我的哥哥吗?」

「没有血缘,实际上,我也应该不能称你的舅舅吧……自从先父和先母一同被赶出了八目迷家,养女的血缘,也已经没有了,不是吗?」

「大樱树,您喜欢吗?」

「哦……?!还想看一眼啊……」

「等到春天,您可以到茶室做客吗?我想为您沏茶……」

「小千穗为我沏茶吗!有什么理由不去呢?而且……」

「而且?」

「我也想明贺和古都了……」

「今晚明贺在茶室过夜,可以吗?」

「不必再跟我说了,随你们开心就好了,不要太过火了,向我保证。」

「嗯……」

————————————————————

东京在下雨。

很冷,很冷。

庭院也寂静无比。

时值二月的冬霜,街上零零散散的影子被雨打得残碎,千穗也在其中。

打开长门,只看见桌上的饭食贴着那熟悉,依旧隽永的字:

「记得吃饭。」

冻得绯红的小脸变得粉嫩,鲜妍颜色飘荡在茶室之间。

合门那边,坐着正对透着琉璃,听着庭院的雨,而裹得厚厚一层的明贺。

听到声音,明贺便回头看去,看到了这美丽的人儿。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怎么样?」

「一切安好……」

「嗯……」

「怎么了么?」

透过琉璃的明光,把明贺的脸面切割得黑白两面,似乎在嗫嚅着什么,千穗看到了喉咙滚动。

「我在想,祖母的养女,我的祖母,千代子,是京都人,而父亲的妹妹,古都,也是京都人,都出自茶道世家……那么……她们两个,是否会有……血缘关系……」

一阵沉默。

「别傻了,明贺……」

「啊……也是……」

「吃饭吧……好吗?」

「看着庭院,吃饭喝茶,也不错呢,这么好的雨景……」

「嗯……」

话虽是如此说的,但是,话不能如此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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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川英绪
5314,意为花开长时,花落长时,姬姓岛川氏。 让一让,母牛们,生命短暂啊!——《百年孤独》